母亲一天到晚忙忙碌碌,像喜鹊一样飞出飞进,好像从来不知道疲倦。在地里翻红苕藤,在麦冬地里扯草,在稻田里扯稗子,在玉米地里拔玉米叶,在玉米杆上摘豇豆……一天终于过去了,当我们睡到床上的时候,母亲又开始忙碌起来,在煤油灯小小的火苗下,她拿起针来,给我们缝补衣服,做布鞋,扎袜底……她低着头缝缝补补,细细的银针在火苗下闪着星光。
拂晓时分,铁莲雀在溪边的柳树上“咋得,咋得”歌唱的时候,母亲又起床了。她到灶房里煮猪食,大铁锅里煮的是猪的饲料,大铁锅的灶边上吊着一个大瓦罐,那是用飘出的火苗给我们热的洗脸水。煮好猪食,又开始给我们煮早饭。每天早晨,灶房里总是传出接连不断的咳嗽声,我们每天都是在她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声中醒来。那是母亲无钱医治留下的顽疾,多年来成了唤醒我们的信号。

偶尔,我破例早起,和母亲一起坐在灶房里的一条矮矮的长凳上,在小小的煤油灯下,在红红的火苗中,母亲给我们煮饭,我开始了早读。人小记性好,当我把一篇课文流利地背诵下来的时候,发现母亲正欣慰地望着我,红红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,圆圆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,像一朵暖暖的花。
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,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,我们远离家乡到芦溪读书,家里需要的费用更多了。这个时候,国家实行包产到户了,父母就开始种麦冬,种粮食,种蔬菜……到赶集的时候,就背上地里的出产去买,把换来的钱一分一分地攒起来,拿给我们作学费、生活费、路费……
有次放归学假的时候,为了节省路费,我和哥哥走三十多里山路回家,一走进场镇,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场口上,那是我们的母亲。这个时候,场镇上行人已经很少了,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,塑料布上还放着没有卖完的两根丝瓜和一把豇豆。风吹起她过早花白的头发,在西下的阳光中闪着银光。她的嘴唇干得裂开了,面容十分憔悴。她肯定又是为了多卖一两角钱,从早上守到下午,中午又是连一毛钱的烧饼都舍不得吃,一直饿到现在。母亲看到一双儿女向她走来,无神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,在夕阳下熠熠生辉,憔悴的面容顿时生动起来,刚才还憔悴的圆脸因为激动泛起了红颜,像一朵暖暖的花。
多少年过去了,在人世间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霜雨雪,内心一片悲凉沧桑的时候,总爱回忆起年幼时候和母亲依偎的时光,因为那里有人生最初的温暖,那种温暖像初生的太阳一样照耀我们来时的道路,是支撑我们度过未来时光的力量。
一想起母亲,我就会想起小时候燕子哺育乳燕的情景。那年春天,堂屋的高墙上有一个燕子的巢穴,巢里有三只乳燕,燕子衔着虫子不停地飞出来又飞进去,飞进来又飞出去……只要燕子衔着小虫飞进来,一落到巢边,巢里的乳燕立即就会唧唧地叫起来,张开嫩黄色的小嘴,无毛的翅膀不停地扑腾,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……母亲,你就是那母燕,我们就是那乳燕,你为我们衔来了温暖,为我们衔来了春天。